我姥姥今年104岁,在我小的时候,她经常给我讲一些过去的事情。
她小时候裹脚,用裹脚布使劲勒前脚掌,疼的都走不了路,也不行,都得裹脚,裹脚的时候也得干活,脚疼手不能停,纺线头。
跟着先生读了两年私塾,家里就不让上了,回家织布,蹬架子机,刚开始学,小脚使不上劲,还老是被梭子扎手,她妈就不让她吃饭,饿的半夜起来喝凉水。
后来打仗,打日本兵,人死了好多,长官到处拉壮丁,看见男的扔下一块袁大头就把人拉走,村里人白天都出去躲着,晚上才敢趁黑摸回来,蹑手蹑脚的烙馍,准备第二天的口粮,她说,那时候天上都是飞机,到处扔炸弹,听见屎壳郎从头上嗡嗡飞过去,都把人吓得不行。
十八岁,她嫁给我姥爷,我姥爷家里会做小生意,卖毛笔(汝阳刘毛笔,在我们那儿挺有名气),人称“跑外交”的,能挣钱,她就每天拿着铁刷子,洗毛笔头,我姥爷带出去卖货,新中国成立后,她娘家因为有很多地,还雇佣长工,就被划分地主,受了不少罪。
不过她第一个儿子很争气,考上了大学,日子慢慢好了起来。这时候就是“上山下乡运动”时期了,突然噩耗传来,长子在田里和人争执,被打烂了头,送回来的时候,浑身是血,穿着的确良的白衬衫已经染红了,弥留之际,我姥姥就哭,握着他的手哭,我姥爷在屋里骂人,骂着骂着就哭了。
人总得活着,而且那时候也是“人民公社”,再悲痛的事情,也得考虑第二天的口粮,这件事就被掀过去了。
经历了丧子之痛,我姥姥下定决心,家里要有个男孩,终于,在连续生下第六个女儿之后,有了一个男孩,也就是我舅,两年之后,我妈出生了。
家里人口太多了,家里没粮食了,能吃的都被大队拿走了,连铁锅都不让留,看见谁家冒烟就有人举报。要想吃饭,不论大人小孩,都得出去挣公分。我妈虽然几岁,但也有小孩的工作,提着篮子去割猪草,给公社喂猪。还有一种工作,就是拾粪,不论是人拉的屎还是狗拉的屎,都可以捡起来,送到生产队去沤肥,换积分。我爸说,他那个时候,每天清晨起的很早,看到公社的猪放出来了,就拎个铁锹跟在猪后面,就等它拉屎,所以说,我爸这群最早的铲屎官名副其实,而且他也表示铲屎是个技术活,有时候一头猪后面能跟三四个小孩,得眼明手快才能抢到。
割草,拾粪,然后去上学。没有作业本,我妈写作业都是用我姥爷吸烟的烟盒,拆开了用针线缝在一起,笔也是,买不起铅笔,用麻杆削尖了头,蘸着墨水写字,有作业本了,写完作业还能做演草纸,实在没空白了,就拿去写大楷(毛笔字),正面写完反面写,最后页纸都厚厚黑一层,干了之后又硬又脆,就这样,还能拿回家,用来烧锅的引火材料,我妈放学就回家烧锅,一边拉风箱,一边填柴火,还用脚踩着课本看书,我姥姥看见就骂:“看书是能看饱还是啥?有啥用?”
不过那时候搞公社化,不让做饭,听我妈说,她有个婶子,生产队炸了油条,让她去街上卖,结果早上一根也没有卖出去,回来的路上实在饿的受不了,就拿出来一根油条在嘴唇擦了擦,回到队里一过称,说斤两不对,比走的时候少了一两(一早上了有蒸发什么的,肯定会轻一点),就说她偷吃,但是油条却完整无缺,罪名不成立,这是个有人举报说看见她拿油条擦嘴了,生产队一拍桌子,就定下来,要饿她一天。后来这件事传开了,就成了当地的一个梗,看见有人满嘴油,就说“你这一嘴油,最少得饿你三天。”
再后来人民公社就解散了,带着锅碗瓢盆各回各家,但是家里还是穷啊,还是吃不起饭,哪有什么白面,粗粮都不多,最多的就是红薯。我妈说,那时候她一天三顿红薯,只有这一样东西,救命的口粮,蒸红薯煮红薯,晒红薯干,把红薯磨成粉,再剌成粉条煮着吃,烤红薯吃。我妈说,那时候人一碰面,聊着聊着就嘴角流酸水,像瘟鸡一样,吃红薯多了,胃里反酸水。没办法,腻了也得吃,人们变着法也得吃,就流传了一句话:“清晨蒸,晌午剌,晚上还煮红薯茶(粥)”
我妈那时候最高兴的,就是偶尔我姥爷会带回来一罐辣椒酱,终于能换个口味,虽然我妈很少有机会吃,都是我姥爷独享了,但是能就着辣椒酱吃红薯,简直像过年一样。
再后来,终于不用吃红薯了,有玉米面,粗粮(掺着麦麸的面粉)。玉米面蒸出来的面饼特别黏手,我妈被烫过好几次,后来再饿也不急着去抓了。虽然玉米面饼子吃着粘牙嚼着费劲咽下去剌喉咙,但是总算是正经的粮食了。
我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又是个女娃,按照我姥姥的话,就是:“又不挣公分,有口吃的,搭拉着命饿不死就行了。”再加上我那个舅舅格外蛮横,所以我妈很少有吃饱的时候,好东西也轮不到她。有一次我大姨(当时已经出嫁)回来走亲戚,带了一块煮熟的马肉,我妈跑出去玩了,等她回来,已经吃完了,一口都没给她留,结果这匹马是被人毒死的,我姥姥全家都中毒,就我妈一个人没事,跑出去找邻居,他们几个半夜倒地捂着肚子打滚,特别是我那个舅舅,我妈说:“就他吃的最多,最后都倒在地上肚皮朝上,翻白眼了。”由此可见,我妈对这个经常抢她东西的哥哥,还是有些耿耿于怀。
除了这种逢年过节,基本是吃不到肉的,而且粮食也不尽吃。一锅的面条,半萝青菜,吃三碗都是水饱,饭里面没有油水,我姥姥做饭,就用筷子从香油瓶里戳一下立刻抽出来,在面条锅里使劲涮涮,就算放了油了,跑一圈回来就饿。
我妈真正吃饱饭的时候,要等到我姥姥去镇上的中学做厨师,给下了晚自习的老师们加餐,老师都是国家人员,我们那里叫“吃商品粮”的,国家有粮食补助,偶尔还会有肉分配下来,那时候我妈大概十三四岁,没事就跑去学校,找我姥姥,其实就想蹭吃的,老师们也不介意,所以我妈那一阵伙食极好,不仅能吃饱饭,还能吃上肉。
除此之外,一般小孩想要吃肉的话,只能去摸爬蚱(蝉的幼虫),每逢夏天,天刚擦黑,大人小孩成群结队的,提着各式各样的容器就冲向树林了,这个时候就凸现出家境,只有很少的人,才配有手电筒。其他的人们像鱼群一样交叉错乱,注意力高度集中,趁着别人手电筒的散光,脚步不停,仔细观察路过每一棵树,每一处草,没有没可疑的凸起,有没有会动的疙瘩,周围人更多的,这个时候就拼手速的,一旦发现立刻就伸手捂上去,当然有可能是爬蚱,也有可能是昆虫,甚至可能是小蛤蟆。一棵树干上,人的视线停留不会超过一秒钟,然后迅速奔向下一棵树,这个过程会持续两个小时左右,基本上全村都会参与,有时候人们就会骂骂咧咧:“妈的,咋觉得人比爬蚱还多。”,虽然这样抱怨,但是第二天还是会有人起个大早,拿着长条杆子,仰着头去树顶上找蝉蜕,可以卖钱。
等到夏天过去,林间已经被踩出了几条结实的小路,而且每一棵树两米以下的地方,都格外的明亮,散发出一种陈年包浆似的柔和光泽,那是被无数双手抚摸过的痕迹。
我说就为了摸个爬蚱,来回不停的两个小时,走这么多路,都不累么。我爸说,那时候人要想吃肉不花钱,只有这样了,挣钱太难了,他有个二叔,家里准备做饭说没盐了,让二叔去买盐,二叔听人说,隔壁镇上供销社的盐要便宜一点,他鞋都不舍得穿,赤着脚,反正常年也没鞋子,脚底板都起老厚皮了,踩到蒺藜都不怕。一路小跑,到隔壁镇上买了盐回来。去年回家,我开车去那个镇,要半小时车程。
后来七五年大洪水,房倒屋塌,一片汪洋,好多人捞起来房梁椽子,扎木筏,一家一家的缩在筏子上,什么都没带,没吃的没喝的。有不少人蹲在镇上的粮仓上,粮仓地势比较高,但是后来小麦被泡发,把粮仓撑破,房顶的人都掉下去了。政府派直升飞机救济,空投烙好的白面饼,下面的人一看到飞机,就赶紧生火发信号,但是飞机空投很不准,有一半都被洪水冲走了,剩下的捞上来,基本上都泡成一坨浆糊了,只好支锅,重新烙。就这样,靠着泡发的面饼救济很多人活了下来,不过死的人很多,听我爸说,他亲眼见过,尸体飘过来,又从眼前飘走,我妈也说,她见过一具,是个大姑娘,穿了一身的嫁衣,看来出事的时候是准备结婚的。
洪水退了以后,我爸家的房子也被冲塌了,就挖土和泥,摔砖坯,砌墙,一点一点重新盖起来,但是最后还是少了一根房梁,借不到,房子就盖不起来。我爸听人说,邻村的xx捡了一根房梁,他就跑到人家里去,果然是我家的,我爸就和人家吵了一架,把房梁抬回去了。
天灾一过,继续生活,种地,喂猪,挖河道,交公粮,慢慢熬呗,但是已经可以吃饱饭了。
我爸后来上高中,都是背着粮食,交到学校食堂换饭票,或者在家里带了馒头,每天让食堂给热热,就着腌萝卜就是一顿。家里都难,我爷爷拉大车到临县卸货,一天能跑两个来回,我姥爷出去卖毛笔,一走半年,生死都没信儿。
我爸我妈经常给我说这些事情,不是抱怨,也不是炫耀,只是单纯的叹息,这段苦日子,已经是他们生命中永存的一部分了。
我姥爷十几年前就去世了,我爷爷也去世十多年了,姥姥也在今年夏天的一个清晨,吃完早饭之后,安详的走了,104岁,她这一生,经历过兵荒,经历过丧子,经历过破家,经历过洪灾,参与过集体化运动,也用心经营着小家庭,她也重男轻女,信教拜神,还是个裹脚的老太太,但是她也爱国爱党,疼爱儿孙,一点也不糊涂,就是有些耳背,去年过年的时候,我去看她,大声给她说话,还能认出我来。
她是真真正正的耗尽了生命力,像一盏油灯,燃烧了一个多世纪,最后只剩下枯萎的灯芯了。
我姥姥这一辈子很平淡,平淡的像没放盐的面汤,也很复杂,酸甜苦辣她都咽下去,我爸妈这一代也吃过不少苦,但是他俩现在经常说,现在生活实在太好了,但是也开玩笑的抱怨,物价太高,以前鸡蛋才一毛钱两个。
我是90后,也是在农村长大,物质条件也不太好,但是和我爸妈的小时候相比,已经是好到天上去了,至少我从来不会吃不饱饭。
我外甥今年六年级,我经常给他说“你现在真是太得劲了,还有零花钱,还有玩具,还有课外书,还有各种零食,你爸还带你去旅游,还玩游戏——”
“停!”我外甥白了我一眼,不耐烦道:“你能不能别一死就那么多废话,帮忙看一下对方有没有在偷龙啊!”
……
啰啰嗦嗦写了这么多,我也不知道和这个话题有什么关系,新中国成立70年,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,没有资格评论,但是我姥姥却是经历过了每一个阶段,我爸我妈也都是六十多的人了,几乎是和新中国同一时代的人,他们在老去,可能有一天,这些人离去以后,那些事情就再也没人说起,像从未有发生过一样。
比着父辈们,我这一代,能吃饱了,而我外甥这一代人,在温饱的基础上,享受了更好的物质生活。
这种变化,等以后我想要讲给我的孩子们的时候,他们也会觉得不可思议,就像我听我爸说他们小时候逮到老鼠,裹了黄泥烧了吃,满口香,我听着就像听故事一样。
我不想这些真实的人生,变成故事,慢慢消失,我把这些琐碎的东西放在这里,单纯做一个怀念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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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:
有人看我就再说一说我小时候吧。
我爷爷人很老实,祖上都是农民目不识丁,而且还就只有我爸一个儿子,被别家儿子多的欺负,有人还奚落我爷爷:“三代不读书,全家一窝猪。”我爷就下定决心,砸锅卖铁也要供应我爸上学,我爸也很争气,他说他的英语特别好(我表示他在吹牛,因为我根本都没遗传到他这一点,现在六级都没过),高考全县第二名,考到临县的黄淮学院,大专,学会计,一手算盘打的眼花缭乱。毕了业分配到食品厂做会计(当年人才紧缺,大专都包分配工作,想我现在研究生毕业了,还焦头烂额的投简历,唉),后来又来回借调,成了我们镇的驻村干部。
我妈嫁过来之后,在村里开第一个小诊所,她上到初中,家里不让上学了,让她在家做毛笔织布,我妈性格独立的很(不知道是不是和我舅舅经常打架的原因),不愿意这样混日子,就跟着她二舅(医生)学看病,平时村名有个头疼脑热的,药到病除,三村五里的人,都跑过来。我爸妈勤劳工作,所以我在我出生之后,家里的生活已经明显比周围人好很多了,甚至创造了村里多个“第一户”。
我家是第一个用上电的。我妈开着诊所,后来又经营了一家小卖部,晚上需要电灯,我爸就买了个电瓶,白天用自行车驮着去镇政府充电,晚上再带回来,家里就一个用电器,药房里的灯泡。
我家是第一户买黑白电视的。有了电瓶之后,需求自然就被创造出来了,家里买了电视里。现在我还依稀有记忆,两根天线伸出去,只能接受到三四个台,不过一到晚上八点,我家就会来好多人,来看电视,央视的《水浒传》《三国演义》,我妈就把电视用桌子架起来,抬到院子里去,下面乌乌压压,十几口子,都自带小板凳,一边看电视,一边帮我家掰玉米,但是不能在院里拉屎。
我家是第一个买摩托车的。我爸后来工作调动需要,就买了个摩托车,估计是二手的,经常坏,每次发动都需要把摩托车推到一个土坡,我和我姐在后面使劲推,给它助力,才能发动起来,我俩累的气喘吁吁,每天邻居看见我和我姐满头大汗的回来,就知道我爸要去上班了。
我家是第一个买轧面条机的。村民都是吃饭的时候过来看病,我妈生意太忙,顾不得擀面条,就买了个面条机,手摇的,方便省事,让我大姐做饭,结果就像那台电视机一样,半个村的人都来用,每天刚吃完早饭就有人来,后面的跟着排队,直到我上初中了,还有人来我家轧面条,话说这个机器真实是耐用,十几年了,超负荷工作,竟然没坏过。
我家是第一个过年杀猪的……等等之类吧,好多,
总体来说,我小时候生活很好了,吃饭没有担心过,鸡蛋是经常吃,十天半月还能吃一会肉,而且有自己的玩具,不多,但是我都记得很清楚,一个断尾的小塑料狮子,一个绳拉式的小飞机,还有陀螺。
当然,除此之外,我更多的是出去和泥巴,叠飞机,爬树,玩“分地”游戏,那时候小孩子真快乐,一坨泥巴就能玩一下午,裤子膝盖都是最先破洞的,每次都被我妈数落一顿,但是我不改,哈哈哈。
收麦的时候,我们小学放假,回家帮忙,给大人送水送饭,但小孩最喜欢的,主要是晚上在晒粮场上,一群小伙伴捉迷藏,藏到没垛好的麦秸垛里,弄得浑身都是麦芒,闷的不行,但是乐此不疲。
其实还有很多事情,比如家里太忙了,我爷爷奶奶被有心人鼓动,不给我妈帮忙,不照顾我家的小孩,我妈没办法,就让我大姐带着我去学校,我大姐小学五年级,带着个比她小六岁的小孩去上学,老师不让进屋,我姐就哭,没办法,老师就让我去最后一排呆着,不让我捣乱。最后一排,都是学习不好的调皮学生,他们在木桌子面挖小口,放个铁勺子,再放白糖,桌子里点上蜡烛,熬糖稀,用火柴棒挑着吃,我也要吃,他们不给,我就叫。
再比如,有次我姐带着我玩,被村里一个人撞哭了,那个人还说我姐站的不是地方,我姐见我哭的厉害,也不知道怎么哄,就跑到人家里,把我一屁股放在人家堂屋供菩萨的香案上,大闹一顿,最后那家不得不拿了好多吃的来哄我。
还有,我邻居家种了一棵梨树,有枝伸过来,我爷摘了一个给我吃,被发现了,邻居那个婆娘就阴阳怪气的数落,我爷老实,吵不过她,我三个姐轮番上阵,隔着墙把那个婆娘骂的狗血淋头。
还有一次,那时候热播白娘子,我二姐裹着一条床单,趴在长条凳上,扭来扭去模仿白素贞现原形,我和三姐就在一边“啊哈哈,啊哈哈,西湖美景”的配乐,正玩的不亦乐乎,我妈回来了,发现钥匙被我们给锁屋里了,结果当然是噼里啪啦打一顿。
有福同享有难同当,所以我们姐弟四个,一直是很团结的战友情了哈哈哈。
后来,农用电被架起来了,大家都出去打工了,也有做生意的,有更大的一家杂货铺出现了,两年没到,黑白电视迅速普及,彩电也出现了,土路也修成砖头路了,有很快变成了水泥路,摩托车半夜还突突突,烦死人,这几年,摩托车消失了,各种汽车突然多了起来,有的一家能有两辆,过年回家,村里都停不下,出门不到村口就堵三四次。
但是我家去逐渐落伍了。
小卖铺不干了,太忙,“半自动”摩托车早就卖废铁了,黑白电视用了很久,换成彩电,我们几个孩子上学之后,也没人看了,我妈说眼睛不好,现在我家都没电视,面条机还留着,但是也不用了,我姐给买了个新的,电动的,用了两次,我妈觉得口味不对,反正家里也就她和我爸两个人,还是喜欢吃手擀面。屋里好多电器,比如电饭煲,高压锅什么的,都在落灰,也就电磁炉,我妈用它烧热水,冰箱也不常用,因为镇上开了两家大超市,时令蔬菜,去了就有新鲜货。前几年我妈买了锅炉,给家里装了暖气,冬天的时候也不冷了。
家里早就不种地了,我妈闲着没事,喂了一群土鸡,每天钻到草稞里自己打野食,晚上喂一把玉米,最多才能长到一斤多,扑棱棱飞得老高,落到树梢睡觉,下的鸡蛋小的很,真是和鸟差不多。我妈又喂了两头羊,我研究生录取那年,过年杀了一头吃,结果剩下的那个怀孕了,越生越多,到现在八九头了,前几天打电话,又有四头怀孕了,唉,发愁。
前两天她用电瓶车带着羊去医院做B超,路上车子坏了,费了不少劲,我妈就叹息:“要不是供应你们几个小孩上大学,咱家买个三四辆小轿车,那还不是随便的事。”
我说:“是是,我这不也快毕业了么,等毕业就挣钱了。”
我妈:“挣钱有个屁用,你啥时候结婚?”
我讪笑:“这连女朋友还没有呢——”
我妈:“那你啥时候能有女朋友?”
我:“啊啊,妈我手机没油了,先这样先这样,我还有事,先挂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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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:
这么多人看呀,那就再写一段我姥姥吧。
我小时候,我爷爷奶奶不给我家哄孩子,我妈开着诊所和小卖部,忙不过来,我姥姥就过来我家照顾我。她经常哄我玩,我现在还能记起几个来。
山猫老嗷
几岁的时候生病,吃了药发汗,不让出去吹凉风,关了门窗,屋里黑布隆冬的,小孩子哪能老老实实圈的住呢,我闹着往外跑,姥姥就拉住我,指着屋山(房子两侧的山墙)上的花瓦眼,压低了声音耳语:“你看到没有,屋山外头,蹲着一个山猫老嗷呢!”虽然是头一次听这个名字也根本不知道山猫老嗷是个啥,但是屋里昏暗的光线再加上姥姥低沉的语气,我还是一激灵,下意识的朝姥姥挪两步,惊疑不定,仰着脸小声问道:“山猫老嗷啥呀?”姥姥顺手把我抱在腿上,先反问一句:“你见过猫没有?”我小鸡啄米一样赶紧点头:“见过见过。”姥姥抬手拍了我一下:“小点声,它就在外面蹲着呢,耳朵可灵了,别给它听见,山猫红眼,吃小孩不掉一点,你看你看,它刚从花瓦眼跳过去!”
这么厉害!我这么胖,都能被吃的不剩一点,我也太惨了吧!我赶紧屏住呼吸,在黑暗中紧紧搂住姥姥的胳膊,又害怕又好奇的看向透光的花瓦眼,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晃而过,直到这时,我姥姥才压低了声音,开始讲故事:“从前啊,有个山猫,最喜欢跟着小孩走路,小孩在前面走,它在后面跟,走路还没声,它把爪尖子缩在肉里……” 我缩在姥姥的怀里,瞪大了眼睛,早就已经忘了要跑出去玩的事情了……
(房梁上的山猫老嗷之于我,就像偷瓜的猹之于迅哥儿,老嗷这个词都是我猜的,只闻其名,却始终不知为何物。)
公冶长
这个故事也是姥姥常说的,教育我说话要算数,我一直以为这个人名是她编出来的,后来上了初中,才发现公冶长竟然是孔子的学生,而且这个故事也是有是史料记载的,后来我觉得,应该是我姥姥读私塾的时候,先生讲给她的,虽然只读了两年书,但是她一直没忘,也讲给了我听,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,姥姥说这个故事的时候,那种略带“顺口溜”的腔调:公冶长公冶长,南山有只羊,你吃肉我吃肠。
猜谜语
这也是姥姥很喜欢的,那时候我不懂猜谜语的基本技巧,也不会联想,基本上猜不出来。比如她说:红门楼,白院墙,里面坐个红姑娘,想吃红烧肉,还得开门墙。又比如:一个小船两头翘,光拉屎不尿尿。又比如:麻屋子红帐子,里面住个白胖子,又比如:王大娘白大娘,一块坐在石头上……诸如此类,我都得想半天,然后瞎猜,靠直觉蒙答案,基本上是猜不对的,这个时候,姥姥就会很惬意的换个坐姿,靠在背椅上(战术后仰.jpg),平日里塌着的嘴角微微上挑,缓缓说出谜底,等我恍然大悟之后,就会缠着让她再出一个,姥姥做出不屑的样子:“你好几个了,都猜不对。”不过在我的央求下,最后姥姥还是会同意,说出一个新的谜语,当然,我一般都是照常发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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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在没办法了,这个年真滴难过啊,抱头痛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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